開心：
回憶5年前的耶誕節、一間教室，與無數師長

回想第一次來到教室，仍是那樣地教人激動。

2009年，國小三年級的一個星期三晚上，第一次來到教室。記憶裡，那是過年後的第一周，老師帶領著我們回憶年節裡的種種繽紛滋味──是餐桌上一鍋香氣四溢的佛跳牆，是寺院殿宇前祈福的身影，是南方街巷，炸響新春的寒單爺。

2011年耶誕節前夕的午後，終於來到張老師親自登台的課堂。

如有必要，我仍能輕易記起，那堂課上的是「北極特快車」。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，那堂課的開場是這樣的：
Merry Christmas！（這時候麥克風會開Echo）各位同學大家午安，我是張老師。

我仍記得，那堂課笑得多麼快樂，教室裡特別胖的那位老師，裝扮成耶誕老人，穿梭在走道間分送糖果；張老師則流暢地在話語之中，穿插著一則又一則的幽默笑話。教室像是被施展魔法般，自在流動著耶誕節的氛圍，真真像是一輛特快車。

車號：開心

一次又一次地乘車，毫不猶疑地買著一張又一張的車票。車上，隨著張老師獨到的鏡頭，有的是意想不到的驚奇──去了羅浮宮，看見蒙娜麗莎的面龐背後，詭譎曲折的山路；去了德國佩加蒙博物館，與希臘諸神共遊；去了倫敦國家藝廊，品賞一幅又一幅的莫內、雷諾瓦，領會在病痛的軀體下，如何固執地追求卓越；去了日本金澤，看見雪吊下蘊藏的哲學「愛不是幫你全部，而是用全部幫你」；在京都知恩院跨年，聽一百零八響的鐘聲，發現跨年可以沒有狂歡的煙火，可以是回來跟自己對話；去了吳哥窟，看見闍那跋摩七世國王，面對戰爭，面對帝國崩毀，仍一如往常地淡定、從容微笑。

又或者是老師親自帶我們走出教室，看淡水的浪，親身感受流過一整座城市的河；走進誠品書店，學習如何選書，如何逛書店，尋索隱身書冊之間的瑰麗智慧，那是昔日的人留給我們的禮物；看故宮的銅器，看見亞醜圖徽下的暗號：我們是討厭醜，愛美的民族；看龍山寺斗拱下合十的臉龐，思索「觀音即使有一千隻手，那真的夠嗎？」「我們應當期勉自己，成為觀音的一隻手，能夠拯救更多的人」。

又或是國三會考前，老師教我們如何說一個故事，如何講一則道理。老師說著《莊子》裡面對困難「依乎天理，因其固然」的柔軟智慧；《小王子》裡「唯有用心，才能真正看見」的哲學（忘不了的是老師的口訣：唯有帶著心臟，一個罐頭才能看得右邊一點）、《薛西佛斯的神話》中：「只要努力過，哪怕失敗了，人生都不算白費」的態度；說著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、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、《老人與海》、《浮士德》、《紅樓夢》……

一則又一則的人生哲理，學到的哪只是考試手段，還有一種更開闊、更高遠的生命版本──原來，可以這樣看世界；原來，生命可以不只於此。

然而，這都不是我在教室學到最多的東西。在教室，我受益最多的竟是國三會考前100天的那段歲月，每堂課十分鐘的靜坐。

沒有任何宗教意識，老師僅僅是帶著我們安靜地坐著。鋼琴音樂流瀉，燈光熄滅的教室裡，老師輕聲說道：

「感覺自己的身體的起伏，感覺風，感覺溫度，感覺空氣，感覺疼痛，感覺最遠最遠的地方，有細細碎碎的聲音。」

「讓你的身體放輕鬆。生活很緊張，對不對？但緊張會來，緊張也會走；考試考不好會來，也會走；快樂會來，快樂也會走。他們來，他們走──生活哪有那麼多好擔心的，如果擔心會考好，那就拼命擔心就好了。」

「因為愛你自己、愛周遭的朋友師長，愛這片土地，奔赴戰場是為愛出征，想要考更好，想上第一志願，是為培養更堅實的力量，獻給所愛的人，獻給這片土地。這才是進一所更好的學校的理由，讓我們有更強壯、更豐富的知識，回饋給我們所愛的人。」

「好好坐著。調整你的呼吸，把心帶回家。」

然後，老師親自到東海岸為每個人撿一顆石頭，「當你不安的時候，就握住它。我的能量與祝福都在裡面，整個島嶼都在為你加油」；老師親自為每個人泡一杯茶，握住每個學生的手，對每個學生說：

「要開心，要盡力，不要怕。」

二十五年如一日，那雙厚實的手，總是改作文到深夜一、兩點的手，去各國寺院、教堂為學生祈福的手，擁抱無數學生的手，是那樣的堅定、溫柔、有力。一次又一次地說著：
「要開心。」

老師的開心是指open mind，讓心回家，讓一切的苦痛、快樂、感覺都進來，不要怕，也不要捨不得。

把心靈開放了，怎麼可能寫不出好文章？

因為開心，所以我們揮灑自如。

今年耶誕，回憶起5年前的那個午後，我仍在車上。我們仍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歌，看著兩旁的風景，歲月如此靜好。我已確信老師說的：

這是一堂改變你一生的課。

顧庭弘

（本文作者曾獲第34屆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、台北市國語文競賽作文第1名、台北市青少年學生文學獎入選，現為建國中學第13屆人文暨社會科學資優班學生）